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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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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乾坤

應長孫蠻所求,長孫無妄答應她暫時瞞著蕭望舒新律的事。

“編完律典以後我會親口告訴我娘的。我想給她一個驚喜。”但願不是驚嚇。長孫蠻心裏慢吞吞想著,嘴上半點口風也沒露。

長孫無妄老懷甚慰。他覺得長孫蠻懂事了許多,看來蕭望舒把田柯提進平就殿教書是個正確的決策。

不過——

男人眉頭一皺,“找別人幫忙不行嗎?”

怎麽偏生就盯上了那個臭小子。

長孫蠻同樣小臉糾結:“沒有人比他更厲害了。他一個人就能頂我們仨呢。”

“?”男人停步。

長孫蠻疑惑回頭,看見她爹十分禮貌地微笑著:“你回去把要弄的內容拿過來。阿爹幫你編。”

“……??”

長孫蠻立表忠心:“別別別。雖然阿爹你英明神武智謀無雙一心八用無人能及,但這段時間家裏忙得不可開交,這點小事怎麽能來勞煩您呢!再說、再說要是拿給你弄,我娘肯定會發現的!到時候我的驚喜也沒了。所以說絕對不行!不可以!打住!”

閨女堅決抵制他加入,長孫無妄不免感到身為老父親的傷心。

“可是……”他想了個合適的詞兒,苦口婆心勸道,“你不小了,不能整天都跟一個男孩子待在一處。”

長孫蠻不知怎的,臉有些紅。

幸而傍晚夜色蒙蒙,沒人瞧得清。她跑到前面去了,揚著聲道:“這有什麽呀,我倆不打小都這樣待著的嗎?好啦好啦,哇——好香!阿娘晚上吃的什麽……”

少女嘰嘰喳喳的聲音穿過廳廊,聽不出什麽不妥之處。

長孫無妄望了眼纖阿臺高聳匾額,有些頭疼的捏了捏眉心。

先前答應了閨女不說,又舍不得打擊她上進心。她硬要魏山扶來幫,做爹的不得費點心思操作一番,好讓那臭小子留在長安幫她編律典。

現下肯定是不能讓蕭望舒去點撥開竅了。她要是打破砂鍋問到底,長孫無妄可不覺得自己能把事情兜到底。

得。

這事兒還得他自己來受。

活了三十多年,長孫無妄頭一回在老父親身份上栽了回跟頭。

……

魏山扶這回可在家躺了三天。

魏崇正替他抹背上的藥膏,嘴巴一點兒也沒閑著,落井下石說來就來:“人家閨女是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含在嘴裏都怕化嘍。你一個徒有虛名功業未立的臭小子,哪兒來的那麽大底氣在別人面前耀武揚威。我要是她爹,把你兩條腿卸了都算是輕的。”

說罷,他手上用了點力道,裹著藥膏的簽子往淤青上摁了摁。

魏山扶“嘶”了一聲,立時嚎道:“老頭兒你誠心的吧!你不知道他差點卸了我!”

魏崇慢條斯理擦了擦手,藥膏往他手裏一塞,示意剩下的自己湊活湊活擦。

“卸了你?真要卸了你還能跟你磨蹭那麽久。臭小子,你現在還年輕,別以為什麽事都能做的滴水不漏。司隸校尉那事但凡有一個人走露了風聲,你可就沒這般好運氣活著回京了。兩年時間說短也不短,你似乎還沒想明白自己該幹什麽。這回你祖父氣得不輕,孰輕孰重,自己好好掂量吧。”

屋門打開又關上,魏山扶垂眼攪了攪藥膏,忽然覺得很是煩躁。

……

長孫蠻萬萬沒想到,過了這麽多年,她爹整些花裏胡哨的東西越發能耐了,就跟祖傳似的花活兒絕技,從來沒教人失望過。

藏書閣內燈火煌煌,藏書閣外黑影憧憧。

魏山扶一把擱下卷帙,面容不耐問她:“你爹看犯人呢。”

長孫蠻抿抿唇,“咳。心靜自然涼。反正他們都在外面,而且死士都會隱蔽,你不去特意往窗外看不就行了。”

老實說,她也有點不自在。

但這萬萬不能讓某人察覺出來。

少年閉上一只眼睛,懶洋洋朝高處瞄了瞄。

緊接著,他從案上摸起一根毛筆,咻地從空中越過房梁,下一刻,筆影子卻沒再落下來。

長孫蠻眨巴眨巴眼睛,看見有人從房梁上跳下來,規規矩矩把筆掛在架上。

“誒。老哥,問你個問題。”魏山扶好整以暇問他,“你們今天來了多少人?”

死士卻沒說話,只朝長孫蠻點點頭,又咻地一聲沒影了。

沈默,是今日的藏書閣。

“你爹擱這兒裏裏外外包餃子呢。”

“……咱們趕緊編吧。”長孫蠻也忍不住有點想流淚,奈何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她肯定得把新律編出來才好交差啊!

誰知道她爹的騷操作不僅如此。

似乎真是為了她新律大業,日理萬機的她爹竟每日都騰出時間來接她回去。

連著一個月,長孫蠻都覺得自己像回到了上輩子的幼稚園。

都不知道她爹是怎麽跟她娘扯謊交代的。

直到某一天傍晚,火辣辣的太陽從天邊落幕,新月初升,涼爽的夜風吹走她身上疲憊。寫了一天律典,長孫蠻腦子昏昏沈沈的,她鬼使神差問了句:“阿爹,可不可以把人都撤回去?”

長孫無妄單手提著她書箱,想也不想拒絕道:“不行。”

“為什麽?這些人其實沒有什麽必要,反而有時候會使我們分心。這樣下去我們的效率不高。”

“你都說沒有必要了,就把他們當做空氣吧。”

“但……”

她還想說著什麽,卻被她爹攔在了口中。

長孫無妄淡聲:“這小子心思不純,阿爹擔心你。如果你不喜歡這些人在你身邊圍著,我可以把人撤下去,但我也不會同意你們繼續新律。”

長孫蠻洩氣,她很無奈問:“阿胥能有什麽壞心思?我們認識很久了,我覺得他一點也不壞。”

“那你的意思是爹在胡說?”她爹危險地瞇了瞇眼。

長孫蠻連連擺頭,“當然不是!”

“那就不必說了。天色不早,咱們趕緊回家。”

長孫蠻垂著頭,愁眉苦臉跟在他身後。

她爹為什麽對魏山扶有這麽大敵意?那天到底是因為什麽引得他們打了架……準確來說是引得她爹單方面毆人。

她心神恍惚,竟不知不覺問了出來。

走在前面的男人停下腳步。他沈思兩息,給出一個答案:“臭小子心思不純。”

……怎麽翻來覆去老是這句話啊。

長孫蠻吸了口氣,她擡頭望了望清冷天色,不遠處殘紅將褪,卷雲奔騰。她亂哄哄的腦子裏紛雜一片,卻在這會兒堅定的想,今天天氣真不錯,這個時候喝茶一定很舒服。

她爹雲淡風輕點點頭:“是不錯,回去我煮一壺茶。說來你娘也很久沒坐下來歇一歇了……”

“可是我想跟魏山扶喝。”

男人臉上神色一楞。

他身旁少女微仰著頭,“阿爹想跟阿娘一起喝茶。我也想和阿胥待在一塊兒,沒有其他不相幹的人看著。”

鳥兒飛過寂靜長道,一只,兩只,三只……

長孫蠻數著數,心裏默念第六只時,面前男人似終於緩過了神。

長孫無妄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此時此刻覆雜的心情。

他只感覺到自己習慣握刀的手在發癢,好像得去魏家宰個人才能消止癢意。當然,最好還要掛在城門口曝曬七天七夜。

長孫無妄深吸一口氣,“阿蠻,你還小。你不明白……”他垂眼,卻看見閨女明亮澄澈的眼眸。

他有些艱難地換了句話,委婉道:“這些天你如果有些累了,我可以去請文小娘子過來,陪你喝喝花茶聊會兒天。”

“不一樣的。”

“都是一樣的。就像,我平時也會找何錯喝茶一樣。”

長孫蠻意識到她說得還不夠明白。

“可我喜歡他。”她認真看著他,道:“很喜歡很喜歡,第一次從來沒有過的那種喜歡。”

長孫無妄頭開始疼了。

他很後悔為什麽要答應他倆編律之事。明明他都讓這麽多人看著了,怎麽還會出這檔子事。

可他不知道的是,兩小無猜的感情最難分辨,有時候連本人也意識不到。而長孫蠻緊閉多年的心扉,其實在很早很早之前就讓魏山扶闖進來了。

或許是他那樣抱著她嚷疼,或許是他低下身拾起那株紫芍藥,或許是水濱橋頭他捏著她臉戲謔。亦或許是那日她從樹上落下來,紛紛揚揚的綠葉灑滿他肩頭,她靠在少年懷裏,看見他低眉一笑。

長孫無妄攥緊了箱帶,他聲音很沈,像頭一回扮演起一位合格的嚴父,“阿蠻,喜歡不代表一切。他是魏氏冢子,他有他該背負的東西,他的未來絕不會同普通人那般平凡。你喜歡他,焉知他心中是否更渴求榮華。”

少女略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看著身量偉岸的父親,囁嚅著唇未再說話。

臨到這時,發昏的腦子有些清醒。長孫蠻想起來了,魏山扶不是一個普通人。

他是傳揚天下的晉陵君魏胥,自幼承教魏叔丘何照青二人手上,文武兼備智謀無雙,是後世傳言“郎艷獨絕,世無其二”的一代英豪。

他不僅僅是她的阿胥,她想。

流雲英英,月光清幽如水,靜靜落在少女身上。

閨女難過了。

意識到這點的長孫無妄擰起眉。陰影中,男人稍擡了下手,似想摸摸她頭。卻又悄悄放下。

他輕輕嘆了口氣。

……

時令盛夏,艷陽高照,無雨,微風。

經過三個多月努力加工,長孫蠻與魏山扶共同撰寫的新律終於問世。文曦是第二個知道這消息的,至於頭一個,自然是在旁邊嚴肅監工的她爹。

文曦先開始還以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之前梁秋泓的速度已經算是夠快了,雖說來往信件耽誤了不少時間,但整飭六律浩如煙海,放眼四海誰能拍著胸脯保證三個月就完工啊……好奇心促使文曦想去一探究竟,即使宣室殿裏堆滿了積壓多日的案牘。

長孫蠻倒是很能理解她。

畢竟到現在她自個兒也都是懵的——魏山扶告訴她編完時,長孫蠻還在埋頭謄抄剛剛理好的幾條戶律。案後少年雙手一撐,穩穩當當站起來,又靠在柱子上輕笑,視線卻移到窗戶外探頭的何錯,說眼睛斜了三個月大叔需要我請人給你治治瞟眼嗎。

話又說回來。對於文曦而言,拜讀新律是一件刻不容緩的事。

藏書閣內燭油殆盡,最後,文曦合上書頁,不得不發出一聲感慨,魏山扶真特喵的是個變態。

難怪她打小就學不過他。

長孫蠻卻怒了。

這份功勞也有她的一半好吧!

小姐妹回過神,意識到自己漏嘴說了什麽,趕忙回頭描補是是是魏狗怎麽能有你厲害呢。要不是長孫蠻挑燈篩選逐一增刪修改咱們哪兒能有這麽厚一磚頭書呀。要她說長孫蠻就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比魏狗厲害多啦。

長孫蠻可沒以前好糊弄了。

她哼哼兩聲問:“那你倒說說魏山扶又是什麽。”

“還能是什麽,就是朵花唄。”文曦眨眨眼,一臉無辜,“是咱們這幾人中最漂亮的一朵花兒。還是專程從校尉部跑回長安給你錦上添花的那種。”

松花綠的裙衫猛地一動,少女站起身,紅著臉張了張嘴。老半天沒憋出一句話,她一跺腳,惱羞成怒用筆指著她,道:“文曦你就損吧!”

被喚大名的文大人絲毫不慌地吹滅燭臺。一縷青煙縈繞升騰,室內彌漫開馥雅香味兒,有些淡淡的好聞。她撥了撥高腳燭架上的圓環,笑聲:“這你可冤枉好人了。話是霜霜說的,我好心傳給你聽,你怎地反倒怪起我來。好沒道理呀。”

“哢嚓!”

手中的筆斷成兩截。

長孫蠻磨牙謔謔向蕭成霜。

……

談到這事兒,蕭成霜可大呼委屈。

她不就嘴巴利索了點,一個沒憋住在小宮女面前叨念了兩句。誰知道文曦趕巧聽個正著。誰又知道那個小宮女人緣不錯,半個下午的時間,全宮都傳開了清陽郡主和她冤種竹馬的二三事。

彼時蕭成霜正盤著腿在石頭上嗑瓜子兒。旁邊立了個小黃門,掰著手指頭如數家珍盤點宮內最新八卦。她原本是在百無聊賴聽著,結果越聽越不對勁,皺起眉頭一琢磨……嘶,始作俑者貌似沒別人。

蕭成霜火速撇得一幹二凈——她對小宮女三令五申絕不能把她供出來。

可天殺的她居然忘了她表姐這個心黑的。

蕭成霜只能一哭二鬧三上吊,眼淚汪汪抱著長孫蠻的腿嚎道:“鵝錯咧,鵝真滴錯咧!”

等會兒,她從哪兒學來口音。

長孫蠻狐疑捏起她臉,拉了拉,“蕭霜霜,你真沒在莊子上跟人打腰鼓?”

幹嚎聲一噎,蕭成霜迷茫眨眨眼,“有這麽明顯嗎?”

“……。”一旁忙著扯花布的文曦氣得差點原地升天。

敢情她辛辛苦苦給她求來外住旨意不是拿來靜心學習修身養性的。

而是給她倒騰時間在外面不務正業。

文曦袖子一甩,石桌也不鋪了。蕭成霜見勢不妙,趕緊腳底抹油就要往外跑,奈何她姐一記鎖喉,徹徹底底捏住了她命運的後頸皮。

“蕭、成、霜。”

“我我我我錯了。”

這一下,莊子後邊兒這處碧湖水可就熱鬧了。

沸反盈天,白鷺爭飛。

菡萏開得正盛,風中搖曳著清幽花香,一蓬蓬碩大蓮葉接連至岸,魚兒擺尾游去,紅影漸無蹤。

臨岸處垂柳葳蕤,石欄上雕刻著含珠小獸,再往裏些,是一方鋪著青花布的六邊石桌,桌旁依次立著六個石墩座。

雪球坐在石欄上,漂亮的湖藍色眼睛一動不動盯著魚兒。長孫蠻想抱它下來,它甩著尾巴一溜煙跳到石桌上,喵嗚直叫,似不滿她驚走了它的魚。

今天是個難得一見的好日子。

由文曦牽頭,大家約好了在這兒慶賀新律問世的事。至於能不能推行——那就是長孫蠻跟她娘之間的事了。

長孫蠻從食盒裏端出小菜,一邊兒壁上觀花,一邊兒還不時場外指導倆姐妹扯頭花。一臉正經,有模有樣,“文曦,黃荊條下出好人。教育孩子可不能心軟,誒……蕭霜霜,放棄吧,你看你最近瘦的……看來學人扭秧歌還挺見效?”

簡直煽風點火火上澆油。

“!!”

聽到她抖落出另一個事實,蕭成霜眼前一黑。

文曦怒喝:“蕭成霜你反了天了!誰家公主還跑去扭秧歌??”

……

蕭定霓魏山扶二人剛進園子,就聽到這一聲獅子吼。

若是有宣室從侍在這兒,一定實難相信這是那位平日裏恭謹守禮的文大人。

魏山扶掏掏耳朵,“這麽多年藏挺深啊。我還以為她真轉性子了……還是說泥人尚有兩分脾性?”

“我可沒見過這麽硬氣的泥人。”換下一身常服的少年帝王也有些無奈。

“早就勸過你了,沒生一副鐵齒銅牙就不要去啃硬骨頭。”

“你說得對。”

魏山扶微訝。

他不由地仔細看了兩眼身旁人。

這句話實在他意料之外。

要知道當初在文府巷道裏撞見蕭定霓後,他就特意進了趟宮,叮囑他最好忘卻一些不必要的前塵往事。作為幼時伴讀,魏山扶提醒得沒錯。那會兒蕭定霓可沒現在好說話。他悶著臉,不搖頭也不點頭,只問了他一句現在還會偷看長孫蠻睡覺嗎。

魏山扶楞了楞,自此再未勸過。

現下,少年撫開一柄折扇,目光悠遠,穿過一株株粉荷花,輕輕落在那道身影上。

他平靜說道:“兩年了,她在宣室殿做得足夠好,姑母很喜歡她。將來,她會平步青雲,會前程似錦,做到世間女兒難以企及的高度。她可以實現理想、抱負、心中所思一切。她有大好的人生,能展翅翺翔在萬裏青空。”

魏山扶略挑了挑眉。

蕭定霓收回目光,朝他露出一個很淺的笑,“阿胥,老天對所有人其實都很公平。你獲得什麽,勢必會失去什麽。情愛與功名,自古便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困局。我不想困住她,也不願任何人折斷她的羽翼,包括我自己。”

……

六個石墩坐滿了五個,剩一個是留給遠在洛陽的林瀅。

酒過三巡,在場四位除了蕭成霜都有些暈乎乎的。原因無他,後者在某種廣義上還屬於小屁孩兒,文曦還在一旁坐著,給蕭成霜十個膽子她也不敢在人面前喝酒。

蕭成霜只能抱著果蜜小口小口吸溜著。到最後果蜜都吃膩歪了,她又一個一個往嘴裏拋起花生米。

酒勁兒似乎上來了。

不知誰突然敲了下筷子,蕭成霜應聲望過去,花生米都差點兒沒接住。

她親姐,宣室殿審閱奏折的女官文大人,站在石墩上劈裏啪啦敲起筷子,跟敲竹杠似的沒停過。嘴裏還囫圇說著“寫的什麽玩意兒老娘用腳寫的奏折都沒你廢話多”。

蕭定霓連忙要把她抱下來,後者不依不饒死磕著石墩,甚至蹲上面開始大倒苦水“七老八十走路都要人扶天天擱這兒死諫有脾氣就撞個看看啊”。

大概是說上頭了,她一把捏住少年月白色衣襟,怒而震聲“寫什麽奏折啊還是趕緊回家種菜吧”。

蕭成霜目瞪口呆。

她眨巴眨巴眼,往右邊瞅了瞅,長孫蠻臉很紅,眼睛卻還沒迷糊,旁邊魏山扶面色如常倒什麽也看不出來。

鬧了老半天,她姐的酒量是最差的一個?

蕭成霜心裏有些不得勁了。

雖然這次她年齡不夠不能拼酒,但好歹也是場上親屬,怎麽能幹坐著看戲呢。

蕭成霜決定幫自家人找回一點臉(zun)面(yan)。

到這會兒了,事先吩咐好的小童在園門口探頭探腦。蕭成霜眼睛一轉,拎著裙擺就往花廊下跑。又過了盞茶功夫,她端著一壺青玉瓶,後面幾個搬酒小童抱著小壇酒過來。

蕭定霓鮮少皺了皺眉,“還喝?”

“喝呀,怕什麽。我這不是給你們準備醒酒湯了。”

說著,她往安分下來的文曦嘴裏灌了一杯進去,又給每人都倒了一杯。解酒尚需時間,文曦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蕭成霜興奮地晃了晃青玉瓶,豪氣沖天:“今天高興!咱們不醉不歸!”

長孫蠻卻不想喝了。

她喝了酒上臉,明明沒喝多少,臉就紅得跟猴屁股一樣。大抵是見她可憐,長孫蠻上桌就喝了三杯酒,餘下的全進了魏山扶肚子裏。

突然。

沒想到最不會應聲的某人突然點了點頭,“喝!”

“?”長孫蠻狐疑盯了他好幾眼。

這狗怎麽有一絲絲的不對勁兒。

蕭成霜可不管這麽多,她擡手一揮,“啪”一聲,海碗落在魏山扶跟前,後面抱酒小童立馬跟上,倒了滿滿一大碗。

長孫蠻逐漸意識到事情開始脫離軌道,並向奇奇怪怪的方向發展時……魏狗仰頭一口幹了。

“!!”

長孫蠻連忙把碗蒙住。

她瞪眼蕭成霜,“他醉了,不能再喝了。”

“哪兒有,這不挺正常的。我都沒看他跳脫衣……”接收到長孫蠻危險目光,蕭成霜訕訕一笑,摸了摸臉,“誰知道他酒量這麽差啊,跟我姐差不多。”

姐妹,人家是把我的酒也喝了誒。

長孫蠻揉了把臉,端起那杯醒酒湯給他餵下。

……

下午日頭毒起來,曬得人難受。

長孫蠻不放心把人留在這兒,免得蕭成霜又來一出幺蛾子。幸好魏山扶酒品不錯,喝醉了也只是變呆,還能走得動道。

這可省了長孫蠻不少力氣。

她隨小童指引,帶著魏山扶穿過花廊,去了一處臨水廂房。

長孫蠻累得不行,把人扔在一張軟榻上。她喘息著,伏在案上歇氣。

伴水而居,廂房比別的地方涼快許多。窗戶紙是淺淺的水色,日光攔在外頭進不來,只在上面留下一道道疏影橫斜的影子,看樣子水側生了不少虬樹。

長孫蠻盯著看了片刻,醒酒湯的藥勁兒上來了。

她腦袋乏起來,加之剛剛累了一番,迷迷糊糊竟有些困倦。

長孫蠻做了一個很短促的夢。

夢裏也是炎炎夏日,她趴在桌案上,一動不動聽著窗外蟬鳴。似剛下學,平就殿裏吵吵嚷嚷。有人在殿後嚷嚷她名字,一聲又一聲,比樹上的知了還煩人。她生起氣來,擡頭卻看見一張唇紅齒白的臉。太近了,她都能感覺到他身上熱烘烘的,比太陽還要灼人。

長孫蠻被熱醒了。

就像夢裏那樣灼人的熱意。以及……她驀然間徹底清醒了。

長孫蠻顫著眼睫,輕輕睜開一條縫兒。

原本睡在榻上的少年不知何時跪在邊兒上。地上那截綺麗春衫被他膝頭壓住,似伸出了鋒利爪牙般,以極其霸道的姿勢將她環在案與臂間。這會兒,他俯低身,長睫垂落,稍露些許的眼眸昏幽無光,似沈淪在一場浮夢,小心地、溫柔地舔舐著她唇。

像覬覦多年得來的寶物,珍視到不願拆吞入腹。

長孫蠻慌不擇路閉上了眼。

——他醉得厲害,還沒醒來。

意識到這一點,她抿緊唇,欲偏過頭逃離他的夢。

察覺出口感不對,少年皺起濃眉,齒尖咬了口飽滿唇珠。長孫蠻吃痛,不自覺松開牙關,微微張開嘴。那條游離在外的魚兒倏地滑過編貝,帶著清淡酒味兒,不經意間碰到她羞怯溫軟的舌尖。

這一瞬,長孫蠻大腦轟鳴。

她呆呆瞪大眼,看見他劇烈抖著睫毛,額上青筋微露,下一瞬那雙眼睛似也要徹底睜開。

時間停擺。

像被人靜悄悄地圈了起來,萬物沈寂無聲。直至——

檐下風鈴飄轉,窗外虬樹上猛地響起蟬鳴。

日光強烈,窗旁打下一圈圈流動水影。落在少女臉上,明明暗暗,教人瞧不清臉色。或許是空氣太過熾熱,或許是風兒太過輕柔。突然地,她直起腰身,發抖的手勾在他滾燙脖間。

長孫蠻不顧一切般吻住他唇。

她緊閉著雙眼,肩頭發顫,像月下少女虔誠禱告賜來的一吻,誰也分不清誰如溺水蜉蝣,誰在憐憫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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